賴特并不是在勸人皈依佛教,也沒有暗示其他的宗教是錯誤的。
賴特所說的“真實”,是指“佛教對人類困境的診斷從根本上是正確的,它開出的處方也是效果顯著且急需的”。這種“診斷”是這樣的:
在位于華盛頓特區的Vox辦公室,我和賴特坐著聊了會。我們討論了自我幻覺、部落主義心理學,冥想如何使我們更強烈地感受到道德,以及為什么他認為推廣冥想練習可以改變社會。
認知上的移情也就是我們很難從別人的視角看待事物
賴特認為,冥想即便并非這一問題的完整解決方案,也至少是一種糾正。冥想通過訓練我們將注意力集中在當下,集中在呼吸和身體上,使我們開始看到自己的大部分思想是瑣碎的,大部分情緒是稍縱即逝的。在這樣的練習中,自我開始消融,我們會更多地認識到其他人的存在,并建立一種更加廣泛的意識。
我們天生就追求快樂,這使我們永遠感到不滿足。我們所擁有的東西永遠都不夠多,因此我們的注意力總是指向未來和我們認為自己想要的?!白匀贿x擇并沒有把我們設計成快樂的生物。”賴特說。
你可以讀讀下面略經改動后我們的對話。
希恩·伊林:
羅伯特·賴特:你這話聽起來好像我是帶著一個被揭示的真理剛從山上下來,準備大發慈悲,花些時間來與凡人分享。但是,至于其他宗教的問題,我只是想說說佛教所謂的自然主義部分,所以我沒有提到轉世這類超自然的東西。我要討論的是你所謂以佛教心理學和哲學作為基礎的主張。
希:你所謂的“自然主義”是什么意思?
這是個很令人驚奇的說法,因為這個觀點從原則上看是“一石三鳥”的,而佛教提供了這塊“石頭”。它提供了一條實踐的道路,從某種意義上講,也是一種教育,因為佛教至少確實能夠幫助你看待事物更加清晰,確實使你更加快樂,變成更好的人。
我本人已經相當認真地進行過正念冥想,并在佛教哲學的背景下實踐它。我參加過多次禪修,一個星期或兩個星期的那種。其中部分原因在于想了解自己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——答案是“一個極為專注的冥想者”,雖然我還并沒有成為這樣的人。我會進行日常練習,卻并不在高度熟練的冥想者之列。
好的,讓我們深入到其中正念冥想的部分。你的書開頭就回顧了禪修的經歷,你感覺自己仿佛終于醒來,就像《黑客帝國》(The Matrix)中吃了紅色藥丸的尼奧。當時發生了什么?那次禪修的經歷是怎樣的?它又是如何使你產生了改變的動力?
所以到了那一周的結尾,我感覺自己已經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。我記得,在禪修結束后,我打電話給妻子,在我還沒有說什么之前,她僅僅聽到我的聲音就表示喜歡嶄新的我。
(靜修時)
我對冥想已經有足夠的了解,能看到其作用機理,了解日常的練習如何讓你變得快樂一點、感覺好一點,以及持續的冥想如何從原則上促進改變?,F在,另一個問題在于冥想是否能夠帶來真正徹底的開悟,即把你從痛苦中完全解放出來,讓你能徹底看清這個世界,等等。這是佛教徒的理想,但是,我毫不懷疑你也可以沿著這條路走下去,并且我確信,如果我有時間致力于此,我將會比現在走得更遠。
希:
在這本書中,你談到了我們如何使用一款過時的大腦“操作軟件”,這種“軟件”原為一種與當下現實毫無相似之處的環境所設計,并被應用于這種環境。這種偏差導致許多類型的神經官能癥狀、行為異常和心理障礙。那么,冥想是如何改善這種狀況,或者說,是如何讓我們日常的精神生活變得更好的呢?
首先我要說,問題實際上比你說的更加嚴重。問題在于,我們并不生活在一個適合人天性的環境中。我們面臨的情況往往是這樣:我今晚要面對一屋子從未謀面的人發表一段講話。我們被創造出來時便不擅長這樣的事。很多使我們感到焦慮的事是我們生來就不擅長的,這也正是這些事會造成焦慮的原因。
事實上,正如你所說的,對于這兩種環境,我寫過一些關于進化心理學的東西。很久以前,我寫了一本叫做《道德動物》的書,我在那本書中著重強調的一點是,我們顯然不是生來就能感受快樂的,也不是生來就能看清世界的。自然選擇只想讓基因傳遞到下一代,我用了“想”來把自然選擇擬人化,當然這并不是一個有意識的過程。但是來看看其中的優先順序,它設計的是能夠使基因進入下一代的有機體。如果幻覺能夠幫助做到這一點,那么幻覺便會存在。如果苦難能夠幫助做到這一點,那么苦難就會存在。
那么,佛教——或者更具體地說,冥想的練習——是如何讓情況好轉的呢?
冥想作為一種訓練,就是幫助你不把這些感覺當回事,并將你從它們的肆虐中解放出來。這是一種治愈焦慮、自責乃至現實生理疼痛的方法,冥想可以使你透視這些苦難,并從某種程度上將你從它們的控制中解放出來。
那就是不要把你的感覺看的太重,尤其是某些明顯誤導你、遮蔽你的視野的感情,它們使你無法清晰地看到這個世界。
你在書中對部落主義多有提及,我想把它和“自我”的概念聯系起來。我完全相信自我只是一種幻覺,盡管它很強大有力。我認為我們在幻覺中勞作,以為我們的思緒背后有一個思想家,行為背后有一個實干家。事實上,我覺得我們只是處于對世界上的種種事物做出反應的一個意識領域。許多人喜歡冥想以及為佛教所吸引的一個原因在于,他們認為這是一條通向自我解體或打破幻覺的道路,而這種想法會在某種程度上使你成為更好的人,使你同其它人和周圍的世界更加緊密地聯系在一起。你也這么認為嗎?”
人們總是想象著會有一些終極的意義和目的存在。佛教認為,不要將本質賦予事物才是正確的觀點。
至于自我,這或許意味著不同的東西。我在書中可能更加著眼于佛教中“非自我”的概念,它在現代心理學中得到了極好的印證。我想其中包括你剛剛提到的那個點,即自我意識就是那個“首席執行官”,是行為背后的實干家、思緒背后的思想家,你在意識上確實處于統領地位。
但是,近來心理學中有大量證據表明情況并非如此。這些研究中似乎有這樣的情況:當你要求實驗對象在任何他們想按一個按鈕的時候按下它,通過觀察肌肉活動,你會發現人們的行動要先于其意識做出相應決定。有很多類似這樣的證據。當然,真正高明的冥想者會報告說:“是的,我才意識到自己以為自己是主宰者,這是一種幻覺,對我沒什么好處。事情依舊很順利,我只是看著它發生?!?/strong>他們看起來都很放松。
希:
羅:
我想,你越是在這條路上走下去,冥想練習和你日常道德行為之間的關聯就越清晰。正如我所說,沿著這條路走下去,一路上都是虛無的概念,在這里,你不會將本質性的東西投射在路燈、野草或人們身上。但是如果你只是沿著它走一小段路,繼而減少了情緒化對待別人的次數,你也能取得真正的進步。我能談談一個非常令我著迷的認知偏見嗎?它真的很微妙。
當然。
當我們分析一個人的行為時,我們傾向于過度從他的性格而非他的處境中找原因。
現在,事情變得更復雜了,以下才是它的實際情況:如果被評價的人是我們的朋友或者盟友,當他們做了好事時,我們會將此歸因于性格,或者至少說,不趨向于將此歸因于環境;當他們做了壞事或行為不端時,我們便從環境中找原因:“他們沒休息好。他們面對著同輩的壓力?!?/p>
然而,如果被評價的人是我們的敵人,當他們做了壞事時,我們就會想“對啊,他們就是這種人,沒啥可奇怪的”,他們天性如此;當他們做了好事時,我們就將其岔開解釋:“嗨,準是在妹子或者什么人面前炫耀呢。”這是一個非常重要也格外微妙的事實。
你看看那些被你視作對手和敵人的人,好好想想你是怎么處理分析他們所作所為的,你就會發現自己確實是那么做的。我知道,是因為我也那么做了。
這就是為什么我總是把自我當成幻覺。這是一個我們講給自己聽的故事,是我們敘述自己經歷并給自己某種代理權的方式。我們在做任何事時都經過這一過程。我們講述以往經歷的故事是為了給予其某種凝聚力,或者說是為了使其建立內在聯系,或者其它原因。我認為,任何練習、活動,只要有助于你消解、深入這些故事,或使你體驗到更多即時體驗,都會讓你更具同情心,或者更不容易成為一個混蛋。
和那些從未成功完成冥想的人相比,你的話聽起來已經很接近于開蒙了。
好吧,也許說正確的話總是更容易些。我個人的部分挫敗感在于,我曾考慮過這些事情,并自認為理解他們,但我仍然一次次地在將理論轉化為行動的過程中失敗。了解和做到是完全不同的事情。
希:
羅:
佛教是非常反本質主義的,本質主義包括觀察群體的本質,這便形成了種族主義。
我認為,試圖理解人們是如何回應世界的,是什么讓他們變成了當下的樣子,這總是一個很有用的練習。從某種程度上說,這比情感上的同理心更加急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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